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薄禮

燒烤攤那邊依舊吵鬧,裊裊煙氣圍繞,與他們這邊很自然而然的劃分了一道清晰且明顯的分界線。

哭了那麽久眼睛還是不好受,但又不能總是一直遮著,周蕪將手放下來,與他隔開一段距離,笑著看進他的眼睛裏,“嚴柏禮,我口渴,去樓下的商店給我買一罐橙汁吧。”

視線實在太模糊,模糊到他忽略了女生眼中壓抑著的情緒。

周蕪親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,終於放下心來。

好半天,淡聲道,“出來吧。”

躲在暗處的男人不知道看了多久,位置已經暴露,沒必要再隱藏。在她清淺目光的註視下,不慌不忙的走出來,把玩著手中的那把刀,嘴裏叼了根纖細的牙簽。

“你怎麽發現我的,我自認為藏得很好。”

“你想幹什麽。”

男人的個子很高,左臉頰上有利落的一道疤。那眼神實在太陰翳,他笑起來牽扯嘴角,似乎是想給自己塑造一個和善的形象,“陳龍,認識嗎?”

再次提到這個人,打心底裏,她不再似之前般那麽恐慌,出乎意料的,表現的很平靜。

在男人的註視下,她擡了頭,嫣然一笑,“認識啊,老熟人了。”

“老熟人?”男人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,看到她這麽冷靜,有些意外,“我弟弟可不是這麽說的。”

陳龍拉來出頭的這個人,與平時經常看到的混社會的老大哥不同。沒有內府虛張聲勢,囂張跋扈的模樣,只會扯扯嘴皮子。

他肌肉發達,動作利落,像是專門練過。應該是沒那麽好的脾氣繼續耗下去,鞋尖磨了磨地面,眉心皺著,有些不耐煩,“姑娘,你放走我的目標,是不是得給我個說法。”

“我知道你想幹什麽,我們玩個游戲,”說這句話時,周蕪下意識往熱鬧非凡的那邊望了一眼,淡然的收回視線。

男人難得有心情聽眼前女生把話講完,擡了擡下巴,“你說,我聽著。”

“打個賭。”她加大音量,生怕自己的話被風送出去,“賭一賭,我在他心裏的分量。”

“我賭,殺了我,會比捅他一刀更能讓他痛苦。”

隨著男人的逼近,周蕪的後腰抵到冰涼的欄桿上,刺骨的寒意湧上來,心裏最後的恐懼也被風送出去。

男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,笑了,“我憑什麽相信你。”

“別廢話,他馬上就要回來了,敢不敢。”

不遠處,高越天臉上帶著笑,手中拿著一把烤糊了的肉串,扯高了嗓門吆喝,不知道宣布了什麽振奮人心的好消息,八班人鬧著笑著,走到樓梯口,鬧哄哄的跑下天臺。

消息是什麽,周蕪不知道,也沒聽清

她只知道,在男人手起刀落的一瞬,腹部是尖銳的刺痛,擡頭時,依稀能看見遠方的幾顆星星。

刀應該是捅到了左側,不知道傷口深淺,很難熬的痛意,額頭上也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。

周身燥熱,蟬也不知疲倦,鳴叫著,聲音也跟著圍繞著。

她很清晰的感知到,那把刀抽了出去,然後咣當一聲落在地上。

男人看著樓下那群圍在一起手忙腳亂打電話的少年,他們叫喊著,其中有幾個急的要蹦起來。

市公安局離這很近,只隔了兩條街,到這用不了多長時間。

“我賭你贏了。”

然後有興致的觀賞了一會,緊接著移開視線,低罵了一句,與她隔開一段距離,老老實實的將雙手舉起,眼睛笑的瞇起一條縫,“抱歉啊,這是咱們第一次見面,我有些失禮,但有人拜托我弄你們。我呢,前幾年也犯了不少事,也懶得再繼續避風頭了,東躲西藏,在這個社會茍活。”

他慢悠悠的走到樓梯口,聲音聽不出來緊張,“所以啊,這是我最後一次幹壞事了,我打算去自首,說不定還能減輕刑罰。抱歉啊,姑娘,我沒想捅你的。”

男人的身影消失於夜色。

嚴柏禮一路跑上來,什麽都聽不見,眼眶周圍紅了一片,不小心撞到陌生男人也毫不在意。

她在騙他。

樓下沒有商店。

直到血從傷口湧出,順著她腰身流下,在腐爛的地板上匯成渾濁的一片紅色。她的少年一刻不停,從遠方跑過來,越來越近。

終於,將手搭在她的腰間。

周蕪強撐的眼皮,有氣無力的笑了下。將二人的額頭相貼,她輕聲嘟囔,“我是病人,不許怪我,不許自責,好好活著。”

清瘦的身形在抖,滾燙的眼淚落在她的肩膀上,滲透了布料。

她重新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,望著那片紅藍交雜的光,“嚴柏禮,我還你一條命啊。”

她感受到,自己被抱的很緊,嚴柏禮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重覆相同的一句話。

他說。

我不要。

腰間的那抹痛意越來越清晰,周蕪感覺腸胃都攪在一起,翻江倒海,在她的身體裏撒著潑。

最後,她終於沒力氣,在闔上眼睛的最後一瞬,嗓音輕柔,在他耳邊道。

“嚴柏禮,我要是還活著。”

“到時候,我們就結婚吧。”

腿軟下來,嚴柏禮跟著她跪坐在地上,眼中盡是空洞,看著那群警察湧上來,在心底給出了自己的答案。

好啊,周蕪。

你必須得活著。

在被一臉驚慌的高越天那群人攙扶起來的時候,他忽然低頭笑了笑,收獲了一片詫異的目光。

夜幕中的星星更加清晰,一閃一閃,在他的眼中亂晃。

周蕪,對不起。

原來。

失去一個人的感覺。

這麽痛啊。

*

雲霧皆散。

這是周蕪從病床上醒來時的第一個想法。

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病房裏醒來。

李好圍在她身邊,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沒有目的的轉來轉去。

在對上她清澈的眸光時,很興奮的叫了一聲,又收斂的捂住了嘴,忍不住埋怨,“你嚇死我了,發高燒還能把自己燒進醫院,我是真佩服……”

周蕪啞著嗓子,喝了口水,還有些不適應室內的光亮,擡起一只手遮住,“今天幾號了啊。”

李好心疼的給她掖了掖被子,“放心吧,你心心念念的同學聚會在明天呢。”

這種情況在之前從來沒出現,周蕪每一次穿越回來都是在特定的場景,這一次一切都變了個樣。

下意識的反應,周蕪緩緩伸手,摸向了自己的小腹。

白皙光滑的皮膚上,多了一塊凹凸不平的疤。

周蕪低頭笑了笑,看向一臉驚異的李好,難得乖順的模樣,“能幫我去超市買個星星紙嗎,謝謝。”

雖然不知道為什麽,但按照“病人最大”這條原則來看,李好即使一頭霧水,也老老實實的出去買了。

周蕪接過去時,整個人都在抖。

輕輕的撕了一張,又拿了本厚重的書墊著,在上面工整的寫下一行字。

——從始至終,不論什麽時候,最喜歡的人,一直都是高三(8)班的嚴柏禮。

放下筆的清脆一聲,周蕪將它鋪平,放到枕頭下。

李好看了一眼,沒有多問,從墻邊拉了把椅子坐下,安靜的削著蘋果。

那天下午她就出了院,乘坐公交車,去到銀飾店,將一顆紙星星遞給店員。

三十分鐘後,那條項鏈,再次回到她的手裏。

同學聚會當天,周蕪沒有刻意打扮,依舊是白裙子,依舊是那條星星項鏈,沒有絲毫改變。

這一次,她沒有與李好發生爭執,沒有刻意避開水坑。打上那把白傘,坐進出租車裏,平靜的望著窗外的景色。

窗外沒什麽景色,玻璃窗上敷了薄薄一層霧。

今天出發的比往日早,卻古怪的堵了車,周蕪往群裏發了兩條消息後,看了眼後視鏡,發現女司機也在看她,只不過目光有些尷尬。

女司機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,有些緊張的扣著方向盤,“姑娘,我也沒想到這條路會堵車,抱歉啊。”

周蕪很善解人意的說了聲沒事,付了車費後,讓司機靠邊停,拉開車門下了車。

其實打傘奔跑並不方便,場景或許也並不美觀,甚至有些狼狽,雨傘都沒發揮它應有的作用,她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穿的是平底鞋。

潮濕又黏膩,周蕪跑到緘雀門口時,後背出了一層汗,讓她感覺整個人都有些厚重,沈甸甸的,哪哪都難受。

隔著很遠的一段距離,周蕪看見了酒店門口最右邊,穿羊駝色風衣的男人。

依舊是那副模樣啊,一點都沒有變。

白色的傘挺無辜的落在地上,傘面染上一層明顯的汙漬。

周蕪垂下眼睛,刻意掩飾心中翻騰的情緒,笑了笑。

“抱歉啊,嚴柏禮。”

“第三次來到你身邊的時候,沒讓你有機會撿到我的星星紙條,你也沒機會在上面告白。”

“現在呢,在你的面前,還有一次機會。”

“最後一次了。”

周蕪每說一句,就向前走一步,不多時,整個人就站定在他的面前。

“所以這次機會,你要不要?”

你要不要?

我要。

玻璃鏡片為瞳孔鍍色,他垂下眼睫看她,眼中的情緒不再涼薄。

項鏈被拎起,他虔誠低頭,吻了星星。

*

這麽多次,我一直將你比作星星。

可你卯足了勁,來到我面前。

偏要讓我承認。

你是獨照我這一方的太陽。

可是我存在的意義,是來告訴你,星星也很好。

從前的日子,混沌無光。我在寂靜無邊的夜中中行駛,跌跌撞撞。

沒有頭緒,腦中混沌一片,不知道自己應該選擇的,所謂正確的路在何方。

我眼睜睜的看著,身邊的許多人,數不勝數,得到了命運的答案,收到了獎賞般的禮物。

故作堅強,搖搖晃晃的走著,擡頭朝前方看去,找啊找。

找啊。

然後有一天,似乎是命運冥冥的一種指引,我回了頭,發現身後的一片光亮。

你隱在光亮中,依舊是那幅清冷淡薄的模樣。

可又有什麽不一樣了。

是你帶著答案,一步一步,帶著璀璨星光,來到我的身旁。

特此感謝上天,賜我這份獨一無二,無與倫比的薄禮。

-正文完-

2024.2.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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